仰視那顆靈魂

changpa

四十載的歲月將我的年輪增大，十五年的教學生涯讓我倍感榮幸，每一天每一時都在天真浪漫的花園里度過，接觸的那無邪純真的目光。
有一雙眼睛讓我至今難忘。
上學期最後一堂課，當我宣讀我們三（2）班本學期“三好生”名單時，我用余光向下面一掃，五十八張笑臉如鮮花一樣綻放，唯獨夏小雪的眼睛讓我的心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。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，和她的年齡多麽不符，滿目期盼到瞠目吃驚，呆滯失望到黯然悲傷。
說實話，要不是那幾位品學兼優的學生‘虎踞龍蟠’占居著前幾名的位置，夏小雪是這學期“三好生”最強有力的競爭者。
果然，當學生們像一只只歡快的小鳥飛出教室，只剩下夏小雪時，她怯怯地擡起頭，淚水似沒有擰緊的水龍頭，‘啪啪’地滴在面前的課本上。
“老師，下學期，我還會努力的。我能得到‘三好生’嗎？”
我的心被一股無形的愧疚填滿：“其實，你是最棒的，本學期你進步最大，只是……”
“爸爸媽媽和我約定好的，得不到獎狀，他們會……”
我讀懂了這個小女孩欲言又止背後的內容，她回家後一定會受到父母嚴厲的斥責。
明天就放暑假了，飛了一學期的我，應該好好歇歇，梳理一下自己的羽毛。但一份強烈的責任感驅使我必須做完最後一次家訪。
夏日的驕陽下，花草點頭微笑，鶯歌伴著燕舞，我的思緒也隨之舞蹈：初開始接受這個班級時，感覺夏小雪與眾不同，衣著樸素得有點破舊，純樸的後面藏著空茫的怯懦和自卑。沒有大多獨生子女彰顯的個性，收斂得如一泓靜靜的湖水，總是在打預備鈴時滿臉是汗跑進教室，放學時又是第一個沖出教室。
我想方設法改變她，像呵護一顆弱小的幼苗，關心體貼她。讓她的鉛筆不再是短小的禿頭，讓她的作業本不再是粗糙不堪的廢紙，讓她的衣服不再有小補丁。
她一天一天變得自信，陽光。
改革開放都三十年了，神州大地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，我國的人口素質也隨著生活水平的蒸蒸日上而日益提高。這樣的家庭暴力不應該發生在我的身邊，無任如何絕不讓這幼小的心靈受到傷害。
鄉村的一角，我看到老式黑白電影中的鏡頭：兩間小瓦房有點破舊，收拾得還算幹凈。小雪遠遠看見我的到來，緊張地跑到在屋前摘菜的一位中年婦女身邊，對著她的耳朵說了句什麽。那婦女顯然是小雪的母親，她想站起來，可是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，哦，她的腿有殘疾。
我什麽都明白了，明白了小雪為什麽上學放學會來去匆匆了，明白了小雪身上的衣服為什麽會破舊了，明白了她的鉛筆為什麽總是禿頭了。
“這孩子就是不聽話，我叫她不要把老師領家里來。好幾年了，生這孩子落下的病根。”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羞澀的微笑。
我丟失了女性優雅，毫不客氣地把早就想好的話語一下子全部倒出來，最後還用了一句名言“愚人通過不幸而得到智慧”來含沙射影他們。
她的母親笑了：“老師誤會了。其實，是她爸爸和她開個玩笑的。”
開玩笑？我一頭霧水。
“是的，他爸爸說，如果本學期她得不到獎狀，就給她生個小弟弟。”
天哪，還有這樣開玩笑的。
“你們就是思想落後，老師說過，男孩女孩都一樣，好多男孩子做不了的事情女孩子還能做呢。不是嗎？老師。”小雪沖我做了個鬼臉。
“計劃生育宣傳都這麽多年了，我們的思想早通了，政府對我們照顧得無微不至，給我們辦了低保，我們還參加新農保，我們無後顧之憂，共產黨真的好啊。”小雪的媽媽說話非常有水平，她在我心中的形象突然高大起來。
“老師啊，上次聽小雪說，班級學生都給麗麗捐看眼睛的錢，那時候我們困難，現在我們把這錢補上。”小雪的媽媽掙紮著扶墻站起來，從口袋里掏出十元錢。
“這錢怎麽能捐呢，你們更需要錢啊。何況這事情已經過去了。”我的眼睛有點濕潤了。
“媽媽說，她的困難只是暫時的，麗麗沒有錢，她的眼睛可能就看不見這世界上的花朵了，不是嗎？媽媽。”小雪搶著說了一句讓我感動萬分的話語。
我握著那張沈甸甸的人民幣，哽咽無語。
我沒有理由拒絕。
回程的路上，我似乎看到兩顆心靈的境界，讓我一路保持仰視的姿態。
霞光變得更紅更亮。
我決定，取消假期旅遊計劃，投身到計劃生育義務宣傳滾滾洪流中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