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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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輛車過去了，等下一輛吧。”
    江說，江看著剛剛飛馳北去的客車，心里突然浮動起一陣不安，隱隱地，像是在陽光中浮遊的塵埃。
    剛過去的那輛客車是從縣城跑青島的，已經不知道在路上顛簸了幾年，渾身散出一種破爛的氣息，很像一個衣衫襤褸的人，灰頭土臉，忙忙碌碌，眼睛里面塞滿為生存掙紮的焦渴的****。江以前經常坐這樣的客車。江對生活不挑剔，他覺得走路有車坐就行了。但坐著坐著，江卻對坐車產生了恐懼。江發現那些車在車站的時候，一輛輛客車眼巴巴地瞪圓了眼，像要冒出火來。一上路，售票員一邊緊張地往前瞅著有沒有等車的人，一邊打電話，問前邊幾號幾號車跑到哪兒了，又拉上幾個。人在客車的眼里沒有了意義，有意義的只是數字。有一陣路上奔的最快最野的就是這種車。江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馳得這麽快，又不明白為什麽非要跑到這麽快。江在車上覺得，司機開車的時候，可能沒想到車上拉的是一車鮮活鮮活的有生命會喜怒哀樂的人，江覺得司機可能覺得自己拉的是一車蔬菜，或者一車雞，一車水泥。但一車水泥沒有感覺，江坐在車上被晃悠地像一只發呆的雞。他決定不再坐這樣瘋狂的客車。
    “人為什麽要跑的這樣快？”江想，“人們匆忙地好像只為了去終點。如果有一天，科技真的發展到這麽一個程度：距離不再成為人們生活中的障礙，你想到哪去，會有一種機器，一眨眼就將你送到目的地。這樣的生活是不是會更有意思？”江被自己的奇思怪想打動，他在心里做著選擇，又突然很矛盾。他發現自己在兩種選擇中也會舉棋不定。“如果是到梅家去，當然寧願快一點。如果只想遊山玩水，看一看路上的風景，還是慢一點好。”
    以後看到這樣惶遽的車，不願意上，他寧願等一等。剛才那輛車遠遠地駛來，司機老遠地就看見有兩人站在路邊等車，按著喇叭吱吱地招呼他們。江不願意和售票員糾纏。客車上的售票員天然地有一種親熱人的本領。只要他們看見有人在路上等車，總是千呼萬喚，連拖帶拽，一心一意要把你請到車上去。沒人懷疑他們的真誠。江經常要坐車進城，經歷的多了，有了經驗。江拉著梅背對著公路，裝作在看路邊的廣玉蘭。路上一溜廣玉蘭開得正燦爛，粉紫，月白，鵝黃，一朵朵碩大的花在光溜溜的樹枝上搖擺。一棵樹沒有長葉，卻從溜光的樹枝上冒出一朵朵的花，不能不讓人感覺這棵樹的奇異。這是些聰明的樹，它們不墨守常規，在料峭的春寒中排兵布將，施展韜略。這些美麗的花在早晨的陽光下，熠熠生輝，給灰蒙蒙的天空染上一塊一塊溫暖的亮麗。
    江和梅站在路邊等車。
    梅今天打扮的很漂亮。她興高采烈，情緒很好。江的情緒也很好。江和梅說好了今天到城里去，看看要置辦的電器，家具，和一些床上用品。他們準備結婚。
    江又想起早晨。
    江和梅躺在床上，梅的頭枕在江的左臂彎。江微微地覺到臂彎麻癢癢的。他想向外抽一抽胳膊，梅的腦袋跟著滑了過來。
    江用左手挽住梅的右手，右手在梅柔軟光滑的小腹上摩挲。梅咯咯地笑了起來。
    江望著空落的屋脊，屋脊上一根根松木檁條裸露著，一根根地排著隊。像在樹林里。如果過一陣風，也許會喚醒這些松木的記憶，它們應該回憶起自己在山林里的日子。數不清的松樹來自數不清的山嶺，卻又奇妙地被一家人的四間房子擠在房頂上。這也是樹們的緣分。每棵樹都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故事，它們晚上也會悄悄地互相傾訴，就像江跟梅一樣。
    梅從雲南跟著她的母親來到山東。梅的家鄉到處是連綿的群山，茂密的林子。梅記得小時候的情景，家里很窮，梅經常約上小夥伴到林子里去找菌子。梅的父親幾乎不幹什麽活，他整天喝得醉醺醺的，喝醉以後就下死把打梅的娘。娘實在受不了男人的毒打，她帶著梅在一個早晨，偷偷地跑了。
    梅跟著娘從雲南輾轉跑到了山東，在青島的一個郊縣安下腳。梅的娘嫁了人，男人很老實，對梅對她娘都很好。
    梅在廠子里幹活的時候認識了江。
    江說認識梅是老天賜給他的恩惠。江說，我們隔著一千條河，隔著一千座山，隔著不知幾億幾千萬的茫茫人海，磨磨蹭蹭地，忽忽悠悠地，你找到了我，我找到了你。這算什麽？這就是緣。
    江這樣說的時候，梅的眼角濕濕的。
   
    房子還沒有裝修。江和梅打算結婚，五一是個大日子。連裝修房子，再置辦點家具電器，時間很緊張。
    江和梅在空蕩蕩的屋里規劃了多次。
    “這兒做一組衣櫥？”江問。
    “做一組，房子中間作客廳，擺上沙發，電視，還要幾盆花。”梅在空空的房子里想象著。
    梅喜歡花花草草。院子里已經擺了不少，許多花努力地開花，許多樹拼力地抻葉，高高低低，俯仰生姿，像是一片微型的樹林。
    “家里還缺一點什麽吧？”江問梅。
    “缺什麽呢？要說缺，缺的東西可多了；要說不缺，那就一樣也不缺。咱過日子的東西一件也不少。”梅很認真地盤算著。她很知足。
    “咱們不是還缺一個小人嗎？”
    梅笑了。梅笑得時候露出一排潔白光澤的牙齒。江喜歡看梅笑。梅笑起來很甜，江一看見梅笑就想將嘴巴吻到梅的嘴巴上。
   
    “今天風不大。你冷不冷？”
    梅穿今天穿著很漂亮。頎長的身材裹著一條短裙，筆直修長的雙腿，挺拔柔韌。高聳的雙峰在胸前繃得鼓鼓的，正好將豐滿苗條的身體勾出完美S型曲線。江向南望去，眼光卻親切地偎在梅的身體上。江覺得梅的身體充斥著一股溫暖的磁力。
    車還沒有來。公路上別的車一輛接著一輛的過。拉沙的、拉石子的大貨車，拉集裝箱的卡車，小型的輕卡，突突突地農用三輪，嗖嗖在身邊躥過的各種轎車，混合著自行車、摩托車、電動車，飛似地向南北東西奔。江和梅站在一個十字路口，看著那些過路車，心想，跑得那麽快。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，到哪兒去。人站在路邊看車，往往有一種奇怪的感覺，覺得自己的生活被坐在車里的人落下了，以為車里的人的生活更主動，車里人的生活更像生活，自己還在原地踏步。江經常感覺到一個人在路邊等車，所有人的生活都會隨著飛駛的車輛而去。只有自己孤零零地呆在原地。陪伴他的有路邊的樹，走不動的樹。
    江想起今天早晨，他跟梅在床上的纏綿。江吻著梅的耳根，口里輕輕呵著氣，吹動起梅白皙如玉的耳根邊的黑發。梅還沒有睡醒，她夢見自己又走在家鄉的樹林里。樹林里有好多高大的樹，樹上纏繞著翠綠的葛藤，陽光一縷縷的鋪在地上，顯出一片片溫暖的米黃。樹上開了好多花，粉紅，赭黃，素白，絳紫，在晦暗的林中像是一個個精靈。忽然一陣風吹過，樹上的精靈像肥皂泡一樣在陽光下爆裂，化成萬千數不清的彩虹，飛飛揚揚的飄。梅覺得自己的頭發也被吹起來，麻癢癢的，攪合在飄揚的花霧中。梅忽然看到江在樹林里一閃。江盯著梅，一聲不吭，向著林中的一條岔路走去，很快就要被濃密的樹蔭遮蔽。梅急的大聲喊，江，江。又覺得嗓子被什麽噎住，嗄嗄的，喊不出聲。
    江聽見梅講自己的夢。江認真地向梅保證，不會丟下梅一個人獨自走，我不放心你。梅被江嚴肅的樣子逗笑了。她摟住江吻他。江溫柔地吻著梅，又吻梅的****，像個嬰兒。
    江聽見梅講自己的夢。江認真地向梅保證，不會丟下梅一個人獨自走，我不放心你。梅被江嚴肅的樣子逗笑了。她摟住江吻他。江溫柔地吻著梅，又吻梅的****，像個嬰兒。梅的****豐滿又富有彈性，閃著著凝脂一般聖潔的光芒。江覺得自己要融化在梅的身體里了，像一塊蜜糖。
    江想起這些，似乎一陣蜜甜湧入喉中。江突然又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。真奇怪，人無法留住哪怕一秒鐘的甜蜜生活。二個小時前，江和梅還躺在床上，現在卻站在路上，等車。車來了，車往了。兩個小時前和梅的日子哪里去了。江不想繞這些問題。江覺得好的生活應該再慢一點，多讓人咂摸一會。可是日子就像眼前的風，絲溜溜地從眼前刮過，不見了。
    陽光在路上跳躍，穿過道旁高大的法桐，落在新栽植的廣玉蘭上，罩在周圍大片廠房的屋頂上，輕攏慢撚，錚錚地像在彈奏一把七彩琴。江和梅等車的地方，是一片龐大的工業區，連片的廠房密密地擠在一起。廠子外看不見什麽人，巨大的廠房像一個個怪物，又像一個個無底的黑洞，無數的忙忙碌碌的人，在早晨極短的時間被一陣風似的旋到洞里去。無數的男人、女人都在怪物的胃里消化著，安安靜靜。只有這條公路，經過工業區的中心，喧嘩熱鬧，熙熙攘攘地顯示出生的意趣。
   
    遠遠地從南面來了一輛客車。
    江說：“來了。梅，你看，咱就坐這輛吧。”
    “在哪兒？”梅探著頭，焦急地順著江的手指方向望，“那不是一輛大貨嗎。”
    “在大貨的後邊”江說。
    跑在客車前面的是一輛集裝箱車。貨車開得很快，轟轟地朝江和梅站的方向撲來。堅硬的柏油路面隱隱地傳來訇訇的聲音，震得人腳掌都要翻過來。
   
    江和梅手拉著手站在路邊。
    江和梅在大貨飛來的一剎那覺得自己的身體突然輕盈如柳絮，飄飄飏飏奔天上飛起來，陽光爆裂，漾出滿天的繽紛，他們全身都被濺上斑駁的金黃色。慢慢地，大地離他們越來越遠。高高的法桐，儒雅的廣玉蘭，嫩綠的草地，連片的灰蒙蒙的廠房，長長如線的公路，還有在長長的公路上像魚一樣遊來遊去的車，蠕行的人，變得越來越模糊。江和梅一邊飛著，一邊無限歡喜地看著腳下這個繁忙嘈雜的世界。
   
    新聞報道，摘自《某某晨報》
    本報訊，昨天在三成路於天水路路口發生一場慘烈的車禍。一輛集裝箱車在經過兩路路口時，拐彎的時候因為車速過急，摔下車上的大集裝箱，當場將正在路邊等車的一男一女砸在集裝箱下———

一憂子

不錯的一篇文章!!感謝大大分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