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槿流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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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松樹千年終是朽，槿花一日自爲榮”我們的愛情雖然沒有松柏的長久，卻似槿花般的璀璨。原諒我，愛你無怨無悔！
　　
　　杜青哲：無憂，請你無憂無慮的愛著我。
　　我喜歡無憂，不是因爲她是蘇家大小姐，僅僅因爲她是無憂。
　　那個愛逞強的大小姐，確實讓我傷透了腦筋。明明自己是應該被保護的女子，卻總是硬著頭皮，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到自己的身上。是什麽時候開始心疼她的，我已經不記得了。
　　辦公椅上蜷縮著哭泣的蘇家大小姐。今天的會議上，自己提出的議案又被毫無理由的駁回了。
　　我走過去，遞過了手絹，調侃著，“堂堂的蘇家大小姐，窩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等著嫁人不是很好？幹嘛出來抛頭露面？”
　　“虧你還是上過大學的青年學者，沒想到這麽迂腐！”蘇無憂拍案而起，指著我的鼻子大聲呵斥。
　　“不要拿上過大學這檔子事情來說我。念過大學還不只是你們家的普通雇員，你舅舅跟豬似的還不是對我指手劃腳。打掃會議室本來就不是我的工作還不是叫我過來做。”我輕描淡寫的諷刺著，仿佛那樣的不公平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。
　　本以爲，無憂會因爲我說她舅舅像頭豬而生氣，沒想到她卻帶著一開始的哭腔對我說，“對不起。”她內疚的眼神看著我，倒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了什麽事情惹她難過。
　　“哎，大小姐我也向你道歉，不應該說你舅舅是豬！”
　　“叫我無憂好嗎？大小姐叫得我好不自在。”無憂如是說。看著此刻她臉上的表情，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懇求。
　　就是在那一刻，我和無憂成了朋友。或許也是在那一刻，我喜歡上了無憂。
　　
　　“青哲，虧你膽大居然敢跟大小姐卯上！”同事小吳調侃著。
　　“本來如此嘛！蘇氏本來就是做高檔的商品，北平雖然市場大，而且還是政治中心，但是也因此局勢很不穩定，動亂下的的生活怎麽可能讓國民安心的消費！與其開拓北平的市場，不如考慮一下進駐上海和廣東的租界地區。”
　　“你小子的運氣真好，那麽頂撞大小姐，居然沒有被解雇。”小吳羨慕的說。
　　“只要是明理的人，就不會把我開除，因爲我並沒有做錯。”我自信的仰起頭。
　　正當我和小吳侃侃而談的時候，兩個梳著背頭，頭發和腳下的皮鞋一樣油光锃亮的大叔，從我們面前走過。只聽他們說：
　　“蘇家大小姐也真是的，好端端的不在家裏呆著，跑出來抛頭露面的。”其中一個大叔這樣說。
　　“我看當初蘇老板就不該送她倒南京念書。現在的年輕人啊，就是容易被新思想給洗腦。”另外一個大叔歎氣說。
　　“就是，呆在家裏等著嫁人當貴婦不就行了？出來討辛苦，哎。”
　　“能給蘇家當女婿的不知道是怎麽樣的人？”
　　“咦？你不知道嗎？蘇大小姐自小和沈家公子訂了娃娃親的。”
　　“那還真是門當戶對啊。”
　　聽到她已經有婚約的時候，心，被命運狠狠的撞擊了。爲什麽那麽痛？痛得幾乎想哭了。
　　那天之後，我就一直躲著無憂。不爲什麽，只是害怕自己會越陷越深，到不能自拔的時候痛苦的也只有自己。
　　“爲什麽躲著我？”無憂氣得臉鼓鼓的，她張開雙手擋住了我的去路。
　　老實說嗎？她會接受嗎？她會不會以爲我是攀龍附鳳之徒？我是喜歡無憂的，在沒有聽到她的拒絕，我不能放棄。如此的躲閃，只能說明我對自己沒有信心，對無憂沒有信心。
　　我拉起無憂的手，奔跑過安靜的走廊，我把她帶到了無人的庭院中。
　　無憂俯下身子捂住胸口，大口大口的喘氣著，“你、你是幹嘛？怎麽拉著我就跑啊？”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說。
　　我也調整了自己的呼吸，一會兒後，我終於鼓起勇氣了，“無憂，如果說我喜歡你，你會怎麽看我？”
　　“我。”無憂慌亂了，“可是，我們的身份。”
　　我緊緊的握住她的手，把它放在我的胸口，讓無憂感受我此刻的心跳，“無憂，愛或不愛本來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，我喜歡你，僅僅是因爲你是獨一無二的伍憂，而不是因爲你是蘇家大小姐！我不喜歡複雜的事情，那些人情世故地位懸殊，都不在我的考慮範圍，我只在乎你喜不喜歡我？除非，是你不喜歡我，否則，什麽也不能阻止，我的心髒爲你跳動！”
　　我輕輕的放下了無憂的手，靜默中等待著無憂的回答。時間度秒如年，這一刻我竟然害怕了。
　　“讓我想一下。”無憂低著頭，讓人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。
　　說完，無憂轉身離去。
　　“明天晚上八點，我在商店街的法式餐廳等你，你不來我就不回去！”我朝著無憂的背影大聲的喊著。
　　
　　無憂：決定愛不愛他？
　　我是蘇無憂，無悔的姐姐，但是，我不配。我從來沒有擔當過姐姐應該有的責任。我大大咧咧的，總是讓無悔擔心，有時候我還嘲笑她沈穩得像個老太太。
　　杭州的沈家和蘇家是大戶人家，我從小和沈影風訂了娃娃親。我也知道，大戶人家的女兒只是家族聯姻的道具。天生喜歡自由的我，不甘心如此。我凡事都努力的爲自己爭取。我爲自己爭取到北平上學的機會，爸爸說，女孩子不能抛頭露面的，我卻堅持到家族企業裏上班。我做的不會比別人差，爲什麽還是逃脫不了成爲聯姻工具的命運？
　　我不要。並不是因爲自己的任性，而是。
　　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，我喜歡公司裏的杜青哲。他是個很有才華的人，雖然，只是普通的雇員，但是他從不會刻意的討好我這個老板的女兒，就算我犯錯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揪出，比起那些阿谀奉承的人，青哲更爲真誠。這才是從心裏尊敬一個人吧。
　　你知道他有多傻。他從來沒有想過，我們之間身份之類的事情。他說，他是一個很簡單的人，那些太複雜的人情世故不在他的考慮之內，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本來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。
　　“明天晚上八點，我在商店街的法式餐廳等你，你不來我就不回去！”他那樣跟我說。
　　我知道，要和我在一起，他會受到的挫折、考驗一定更嚴厲。是，的確我喜歡他，但正因爲這樣，我才不忍。
　　我踟蹰著。本應灑脫的我，在那一刻，我害怕了。
　　天，下起了雪。他還在等我嗎？十一點了，我還是沒辦法安心。一定要看到他不在那裏等我，我才安心。於是，我穿上外套，奔向商店街，白雪的路上留下了斑斑腳印。其實，我很害怕，萬一他真的不在了呢？萬一他再也不喜歡我了呢？奇怪，明明告訴自己不愛他的，怎麽還會擔心他喜不喜歡我？
　　皚皚白雪中，看到了路燈下他颀長的身影。“爲什麽？爲什麽？你是笨蛋嗎？你知不知道因爲自己的決定，以後的日子會過得很辛苦？”
　　雖然，口不擇言的罵著他，但是心疼的眼淚卻不停的湧出。
　　冰冷的手已經凍得有些顫抖了，但是，他還是幫我拭去眼角的淚水。
　　“傻瓜，你的手那麽冷，不要碰我啦！”我任性的打掉他的手。卻又用自己小小的手掌不完全的包圍著他的大手，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面前，呵著氣想要溫暖他。
　　青哲張開了雙手，把我擁在懷裏，好溫暖，讓人不想離開他的懷抱，他說，“有你在，我已經暖到心坎裏了。”
　　我緊緊的摟住，害怕下一秒就會失去他。最後，今夜在無人的大街上，蘇家大小姐嚎啕大哭。
　　
　　無悔：我希望無憂可以無悔。
　　.我是無悔，蘇家老二。
　　無憂被禁足了。她告訴爸爸，她喜歡杜青哲——爸爸公司裏的一個職員。
　　爲此爸爸大發雷霆，不僅把無憂禁足了，還提前了無憂和影風哥哥的婚期，至於那個我從來不曾看過的杜青哲，聽說被爸爸辭退了。
　　.爸爸要我好好勸說無憂，所以我有絕對的探訪無憂的權利。看著無憂，哭得憔悴的臉頰、哭得紅腫的眼睑，我也鼻子酸酸的，從小她就是個要強的女孩，我從來沒有見她哭過。
　　“爲什麽不喜歡影風哥哥？”我好奇的問。
　　“無悔，喜歡一個人是世界上最無理取鬧的事情，因爲它並沒有所謂的定律可循。不是靠人品優秀或是家世好來決定的。”無憂說得高深莫測，但是我了解。
　　“你真的很喜歡杜青哲嗎？”這幾天我已經無數次的確認過了。無憂的回答依舊是點頭默認。
　　“無憂，你答應吧，和影風哥哥結婚吧。”
　　聽到了我這樣說，無憂氣得漲紅了小臉，“無悔，你還是不懂。”瞬間，痛心的淚水也流了下來。我知道，無憂一定很討厭我這個妹妹了。
　　“無憂，你不要生氣。”我幫著無憂擦幹了眼淚，“爸爸說過，你和影風哥哥的婚禮要采取中式的禮儀。”
　　無憂不解的看著我，“那又怎樣？”
　　“蓋頭一蓋誰也認不出新娘子了。”我天真的笑著。
　　“你要代替我嫁給影風？”無憂驚叫。
　　我趕忙捂住無憂的嘴，“噓！”我示意無憂不要喊叫。無憂點了點頭回應我之後，我才放下了手。
　　“你喜不喜歡沈影風嗎？”無憂擔憂地問道。
　　我違心的點了點頭。“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，我喜歡影風哥哥也不足爲奇。”
　　“我還以爲，你喜歡的是，那個給你當過家教的大學生？你們不是一直都有書信往來？”
　　我苦澀的搖搖頭。我知道不能讓無憂看出。
　　無憂將信將疑，但現在她不得不信，因爲除了我沒有人能幫她了。
　　“你寫封信，我帶給杜青哲，交代好見面的時間、地點。這幾天，你要打理好自己的行裝。婚禮那天一定人多眼雜，你趁機溜出去吧。”
　　“你真的決定了？”無憂再次確認著。
　　“恩，你放心吧。我叫無悔，我不會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，你叫無憂，你就不要太擔心了！”我拍著胸膛打包票。
　　“那個，等到爸爸原諒你，你一定要回來啊，我怕他一個人孤單。”我爲難的說。
　　“不過是嫁人，你出嫁了也可以回來看爸爸的。”無憂終於開口笑了，她笑著調侃著，“怎麽？你還打算有了丈夫忘了爹啊？”
　　我附和的跟著笑著。
　　
　　沈影風：我喜歡無悔
　　那天，在無憂的房門後聽到了，她和無悔的交談。我沒有生氣或者難過，沒有人知道，其實我愛的是無悔。所以，我不打算戳破事實，就這樣順理成章的娶了無悔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？
　　老天啊！當我看到，無憂問無悔喜不喜歡我的時候，無悔居然點頭默認了，你知道那時，我簡直欣喜若狂了。我也要給無悔一個驚喜，結婚那天我也要告訴她，我喜歡她。
　　我們把婚禮定在了無悔生日的那天，這樣是不是很有紀念價值？無悔要是知道，我特意把婚禮定在了這天，是不是會更激動？鑼鼓喧天，沿路的鞭炮聲幾乎響徹了整個杭州城。我終於娶到了自己夢寐已久的無悔，上天對我真好。
　　當轎子臨門的時候，我更是幾度激動的打顫。
　　我緩緩的掀開轎門上的龍鳳紅簾子的時候，我了解了從天堂墜入地獄的絕望。
　　無悔沒有下轎，喜娘一再的催促，無悔依舊沒有反應。終於發現了異常，我從興奮中蘇醒過來，當我掀開了無悔的紅蓋頭的時，我哭了。沒有形象，不顧沈家的面子，我當場嚎啕大哭。
　　無悔死了，她在轎子中服毒了。
　　“爲什麽？爲什麽你甯願死也不嫁給我？”我抱著身體已經冰冷的無悔，無助的問道。我使勁的搖晃著她，她再也沒有睜開眼睛了。
　　“不是說，喜歡我嗎？爲什麽？”我看到了無悔手中緊緊拽住一張土黃色的牛皮紙，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，“世間哪得雙重願，甯負如來不負卿！”
　　無悔，原來你早已擁有了那個讓你爲他辜負了天下的愛人了。爲什麽不給我一個機會，我一定可以比他更愛你的！
　　看著沒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無悔，我終於死心了。她真的死了，從此我的心也死了。
　　
　　若寒：寫給無悔的信
　　無悔，
　　明天我就要啓程回我們的杭州小鎮了。離開了那麽久，明明再過幾天就可以看到了，今天晚上卻還是萬分想念。想念，斷橋邊的亭台樓閣，我們曾經同執一把油紙傘漫步於江南的雨幕中；想念，西湖清粼粼的湖水倒映著我們的身影；想念，你於湖畔上，戲弄荷花蓮葉的調皮；想念，我們隨意的坐在小巷的青石板上，你安安靜靜的聽我說起自己的理想抱負。因爲，那些想念裏都有你，才讓我能牢牢的刻畫在心裏。今年，我已經完成了課業，我想，我想要一直留在我們杭州的小鎮，那樣就可以隨時的看到你了。
　　現下還是春天，小鎮上一定還是陰雨連綿吧。不過，因爲你喜歡雨，所以，我對雨也多了一些憐惜。記得，第一次見你，是以你的家庭教師的身份，那也是個下著小雨的陰天。你滿臉通紅羞澀的看著我，我竟然不知道爲何。只是知道，你是個容易臉紅的小女孩。但是，你卻說，你只有看著我的時候才會如此羞澀。原來，我在你的心裏，是很特別的存在。
　　那年冬天，離開杭州之前，你爲我送行。你抱著一襲青色的狐裘外套在車站前等著我，小臉被凍得通紅，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心疼。本應膽小的你，卻鼓起勇氣對我告白。還清清楚楚的記得你說，你叫無悔，所以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，你說，你喜歡我。無悔，現在你是不是正在臉紅呢？我也不想讓自己後悔，所以，我也選擇了愛你。
　　無悔，相信我。我的思念已經傳到了你的身邊。
　　等著我回來。
　　然後，回去後，我們結婚好嗎？
　　
　　若寒
　　民國二十九年
　　微暗的燈光下，我小心的把信紙折得四平八穩的沒有任何皺折。我好奇地猜想著，無悔收到信之後會是什麽表情。手托著下巴，冥思著，然後莫名的欣喜，咧開了嘴角笑著。到家的時候，無悔的生日也快到了，就在她生日的那天求婚吧。這樣比較特別吧。
　　
　　當抗戰勝利、新中國成立，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。無憂和杜青哲又再次回到了杭州老家。蘇大老板，人面上依舊風光，但是，人後卻只有悲傷。當無憂和杜青哲帶著自己的兒女回來的時候，蘇家的宅院裏終於又有了些生氣。
　　聽到了，父親敘述起當年的事情，無憂沒有哭。她只是呆滯的看著天花板，淡淡的說，“無悔，從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。”
　　“那若寒回來後是怎樣的情景？”杜青哲關切的詢問著。
　　蘇父歎了長長的一口氣，“他沒有回來。”他停頓了一段時間，這個故事的結尾太悲傷了，“若寒在回來的途中，輪船受到了日軍的炮轟！船上沒有一個幸存者。”
　　
　　這是怎樣的故事？喜劇還是悲劇？你說是悲劇，但是無憂者無憂，無悔者無悔，相愛的人在一起了不是嗎？爲什麽，我還是一直哭，一直哭。